初雪 2019 哈尔滨
午，与友出门觅食，看见天上飘起了如泡沫颗粒般的碎雪。心情莫名好起来，两个人忍不住惊呼下雪了。她虽是我近来新结识的伙伴，却无比投缘，有些细细的话，总也说不完。十七八岁以为朋友哪都是，天下谁人不识君，二十七八岁才明白说到底世间没有比缘分更好的解释，它意味着你成为了一个离内心更近的管道，能在视界范围之外触碰一些深深浅浅的蕴力。接受离别和失去，也就能更好的珍惜。担得起友字，自然靠得近了些。
而我是热爱女孩子的人，看红楼梦我自动带入的视角是宝玉，我对女孩有着超越一切的悲悯。女性本身有一种悲怆的美，她们面对命运是更决绝的，跳脱出洒脱或柔弱的对立，仿佛能在漫长的生活之中找到长存于世的精神力量，再以水滴穿石的意志去面对，而那颗石头不是什么别的，是也仅仅是自己的心和心中的敏感。我问小女巫，今生我可以为女性做什么。她说，成为一朵在慢慢绽放的花。
是的，要绽放。
多年前，我常常陷在是非对立的观念中，用诸多标准否定非议他人，正如也用同样的事物困住自己。直到渐渐的经历多起来，就算自己痛也不愿去把一切甩在别人身上了。我开始承认痛苦亦是某种通向自由的通途，要坦荡，要对自我真诚，这样无论遭遇什么都不去做虚妄的抵抗，放手不放手也不再是必要的抉择，后来当心里的所有火都成为烟，我能告诉自己凡所有相都是虚妄，我问自己想要什么，能做到什么，我是否纯粹到可以让一切流动起来，如果不能，我是不是可以从黑暗中静下来，仅仅是静下来，而不是非挣脱出来。我再也不愿有另一个我自己之外的人来承担我的生活，我的关系了。滚滚红尘如大梦一场。
但这不对应成长，也不停留在变好的层面，只是一段要走下去的路。
福克纳在我弥留之际里写，所有苦难都会沿着家门口的路走向你。那是个让人喘不过来气的故事，讲述了一个女人死后，为完成她想要安葬在老家的意愿，还活着的其他家人一路上遭遇的苦难。无论过去多久我都忘不掉命运有一种伤人的美，越能看见就越会迷恋。它让人疼，让人发疯，但它的存在更让人踏实。所以我想有时，我有另一个世界，那是被各种文字塑造的，我的心和灵魂也被他们塑造，我舍弃了所有现实世界的感官，在那里游荡。当回来面对我自己的生活，我的自我反而变淡了，这无法用好和不好来定义。因为我还是能长长久久地能感受到有一种事物有星星点点的光芒指引着我。就如去年这时，在曼谷最高的楼顶看星星，吹着热带才有的风，伙伴盯着我的眼睛说，光就是热。
这句话，让我可以踏过所有。
于是今年回来北方生活，能在十一月就看到雪，能裹在厚厚的衣服里跟小时候喜欢的人说下雪了。我们不用靠回忆支撑两个人之间的情感，可以创造新的故事，虽然需要建立新的默契抹平其中种种。但过去某天他在路灯下踏着厚厚的雪围着红色围巾来看我，还是一生里最闪光的片段。下雪了，他曾经这样和我惊呼。
而，下雪了，我想若愿意对一个人说出这三个字，一定能明白夏目漱石的「今晚月色真美」。世间诸多看起来毫无意义的话，又总有千万种情感匿于其中，生命大多时候像是破解一些谜语，如果终有一天走到某处，就该领悟了些什么，真心付出过总该领悟。书里的话，歌里的曲，陌生人的一句话，归根结底是木心那句，你再不来我就要下雪了。
初雪的天冷冷的，我们相约去吃拉面。日式小店，和北京小院处附近的感觉极像。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过往被紫色晕开的天走到这里是大团白白的云，近得就像是在手边，喘一口气是霜的样子。生命里所有刻骨铭心的，都变淡了，遗忘了。但有种感觉长存，就是心跳得仿佛要从身体里跑出来，就是后背缩起来仿佛要长出翅膀。只剩我们注视彼此了，哪怕不堪。没办法，谁让那晚喝多了跟彝族姑娘讲述的爱情故事感动得让人要掉眼泪，谁让成都四月的樱花泡在酒里开得那么迷人。
「我该如何回忆，电影里的第一个画面，诗篇里的最后一行，天黑之前的光，醒来时的风。」
雪没有变得更大，我的格子裙经不住风吹。明天会更冷吗，牵着手就温暖许多。其实生命里还有许多温暖的人，这段时间我经历好多。本以为是个中年大叔但实际上是会照顾所有人的姐姐，古灵精怪认真又坚韧的美丽女孩等等，还有十年如一日照顾孩子的成长的伟大母亲...以及近期要离开的伙伴，我记得在那个超级豪华的房子里，我们像两个小孩子坐在窗子边聊对不同城市的理解和未来的梦想，他那么真挚，总温温柔柔说话慢慢的，其实温柔是有力量的，外在的柔需要内心无数多的「刚」来支撑，即使萍水相逢亦有不舍，我愿永远永远祝福他前程似锦。
初雪了，初雪了，我终于等来小时候的快乐了。希望真的能回到小时候，当走在雪中，看到路灯亮起来，就是我们在想念彼此。
还记得你说世界会在夏天安静，因为所有的秘密都被风藏在树叶里。世界会在冬天安静，因为一切故事都被写在雪花里。十一月已到来，我透过它的窗口，看到十二月，十二月大雪弥漫。这是一个过程，我们深陷其中，但我还是想对你承诺，像里尔克承诺秋天，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我此时爱你就永远爱你。
祝初雪日快乐，顺颂冬琪。遥远地干杯，敬所有缘分和相遇，愿人生永如初见。
